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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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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完這番話,緋壽青涵阿霖,還有紗幔中的人影再次散了開,消失得無影蹤,只剩下個冷冰冰的神宮。

“母親……”還沒回過神,一個小男孩跑過來,伸出雙手仰著頭,“抱抱。”

雪白的短發,精致的五官,剔透的紫羅蘭色眸子,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。穿一身白色的小襖。

可愛得讓我的心一陣激動的狂跳。

“你是首林?”我問。

男孩甜甜地一笑,笑容幹凈得不染一絲塵埃:“我是首林。”

管他是不是我虛構的人物呢,這麽帥氣可愛的兒子誰不想要?一把將他抱起來,在他的臉蛋上親了一大口。

隨後狂喜褪去,一種難以形容的疲倦瞬間湧遍全身。剛剛被吃人的妖怪追殺,馬上就被拉入夢境回憶無數亂七八糟的前世,轉眼還能在夢中看到自己的孩子。自從招惹了妖界,我的情緒起伏時常處於過山車狀態。再這樣下去不是被嚇死,就是心臟承受不住大喜大悲停止工作。好累,坐到雨神的書案邊,看著首林瑩潤可愛的臉蛋,重重地嘆了口氣:“唉……”

“母親不要不開心,”首林懂事的安慰道,“我能預見未來,母親會否極泰來,經八十一難抵過三十歲天劫,幸幸福福過一世。”斂眸,露出同年齡不相符的黯然神傷,“可是,母親一定要讓父親選我,我想陪著母親。”

為什麽他一直強調要我選他?腦子有些不夠用。“媽媽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“母親會明白的。”

還是不明白,沈默了片刻,我又問:“為什麽剛才,我像是變成了夢裏的人,變成了別人,不受自己控制。那些也都是我的回憶?”

“是,母親的魂憶被竄改過。有些回憶,被人用神力刻在母親靈魂上,為的是掩蓋另一些回憶,所以,無論母親轉世多少回,都感同身受,被幻像蒙蔽,對那人矢志不渝。但母親與父親的回憶很多被人丟掉了,是首林從靈魂碎片中找出來的哦。”

“被人丟掉?誰做的?”

還能是誰?

似乎能探知我心中所想,首林不忿地點點頭:“就是他,母親放心,以後有我,一定能把那人掩蓋的事實生生世世還給父親母親。有我在,螣王天罰結束,會覆活。”伸出小小的手,撩起我耳邊的頭發,“只要母親選我,一定要選我……”

他的聲音漸漸模糊,然後我突然從夢裏醒了過來。

醒過來時外面的天依舊黑著,窗外一片化不開的黑,四周一片真空般的死寂。秦夫人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,還打著呼嚕。她的呼嚕聲很響,仿佛一頭憤怒的牛在喘氣,而這種聲響給我一種莫名有種茍且的安全感。好像覺得有同伴會保護自己似的,雖然對方的大肚子看起來對我來說是一種諷刺。

兩個孕婦和兩個死了一樣的男人,被一群妖怪包圍在屋子中央,還能有什麽事比這更絕望?

活動了下因緊捏刀柄發木的手掌,忽然發現桌上的桐油燈快燃盡了,火焰只剩一豆,燈芯眼看著就要被桐油淹沒。起身走到桌子前用燈棒挑燈芯,把桌上趴著睡覺的秦夫人驚醒了,迷迷糊糊地看著我。

“滋……”這當口一個小黑點從天而降,落在燈油中,將燈芯砸得一按,發出肉被火炙烤的聲音。

仔細一看,原來是一只漆黑的蜘蛛,它在燈油中掙紮了下,蹬直了幾條腿。

見識過無數詭異場景的我早已不怕蜘蛛蟑螂之類的東西,木然地用燈棒挑起蜘蛛想往外甩,黑點忽然像雨一樣落在桌子上,地上。著地便開始亂爬,密密麻麻地移動著。沒多久便成團成團地往下落,全是黑色的,黃豆大小的蜘蛛,布滿了整個地面,像鋪了層會移動的黑色地毯。

我有點發怔,直到發現自己身上全是蜘蛛,癢颼颼的,才控制不住一聲尖叫,擡手想拍掉身上的蜘蛛。

“啊——!!”這時秦夫人發出了一道更淒厲的尖叫,擡眼一看,她抱著正嘶嘶冒煙的右手,手掌中心沾著幾只被拍癟的黑蜘蛛,還有一些綠色的汁水。

一個激靈,我停住動作大聲喊:“這種蜘蛛有強酸,不能拍。”

“啊!”她哭叫著,居然忍住沒再亂動。使勁把手一甩,把手上沾著的蜘蛛殘骸甩了出去。不偏不倚,正好甩在躺在墻邊的秦先生胸口,冒出一道黑煙,那團蜘蛛殘骸沾著身體,就像滾燙的煤球落到蠟人上,嘶嘶地融化了進去。

隨後只聽悶悶的一聲“啪”,充氣玩偶破裂時發出的聲音,就見秦先生的胸□□開了一個洞,奶白色的汁水從洞口嘩嘩湧出,胖乎乎的身體眼看著就癟了下去,變成一張人皮浮在白色的汁水上。

又腥又酸的味道在屋裏彌漫開,熏得人想吐。

“當家的……”嚎了聲,秦夫人擡腳就想沖。

“孩子!”我忙喝住她。

她的一只腳停在了空中。

“想想你的孩子!”我說。

對於母親來說沒有什麽比孩子更重要,她就那樣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,掛著一身的黑蜘蛛,還不敢張嘴怕蜘蛛跑進嘴巴,閉著嘴嗚嗚地哭,淚流滿滿。

而屋裏的黑蜘蛛仿佛很喜歡這味道,頓時興奮起來,匯合在一起排山倒海似的湧動,滾著團往秦先生那邊跑。不一會兒就把秦先生淹沒,成了一座蠕動著黑色小山,沒多久連我們身上的蜘蛛也爬得幹幹凈凈。

趁這個機會,我沖到床邊用力抱起白知秋的身體使勁晃:“哥哥!快醒醒!哥哥!”

白知秋沒有醒。

依舊緊閉著眼睛在昏迷著,頭隨著被我甩得晃來晃去,像只沒有生命的玩具,身體燙得像塊火炭。

“哥哥!白知秋!”又徒勞地抱著他叫了兩聲。無數黑蜘蛛依舊不斷從茅草屋頂縫隙中往下掉,想到黑蜘蛛吃完秦先生就會重新對付我們,必須馬上離開。我咬牙抱著白知秋就拖,可他實在太重,只勉強拖得動了下。

就在快被絕望完全吞噬的時候,白知秋突然一輕,定睛一看原來是秦夫人,她的右手仍嘶嘶的冒著煙,上面全是綠色汁水和血水。面容還因為哭泣扭曲著,卻抱住了白知秋的胳膊。

感激之情無以言表,激動得想哭。

我們倆一人架著白知秋的一只胳膊,秦夫人用右手抖抖地拿著桐油燈。我拿著村正刀,把刀鞘別在腰間,拉開了房門。

除了影影綽綽被燈光照亮的走廊,空空如也,什麽都沒有。

但兩只妖怪隨時會出現……

小心翼翼地架著垂著頭的白知秋往前走,眼看就要走到大廳。忽然一顆蒼白的人頭墜到我眼前,近在咫尺直貼著我的臉。頭頂被一根透明的絲黏著掛在半空,沒有頭發眉毛,像個洗幹凈的白蘿蔔。嘴巴大張,像是要大聲叫喊,在桐油燈的照射下甚至能看清他嘴裏的蛀牙。

我一楞。

沒反應過來一根冰涼的東西環住了我的脖子,將我整個人吊得雙腳離地。隨之而來的兇猛力量讓我的喉嚨瞬間窒息,四肢發僵。危急時刻潛力爆發,雙手舉起沈甸甸的村正往頭頂一揮,施加在我脖子上的力道突然間消失了,我一屁股坐到地上。小腹抽筋似的痛,冷汗浸透了衣衫,連腦袋都跟著暈起來。

等天旋地轉的感覺稍稍褪去,我抓起一旁即將熄滅的桐油燈四下打量。看見秦夫人和我剛才一樣被吊在半空,兩只眼睛都快鼓出來,雙腳拼命亂蹬。而白知秋正被什麽東西拖拽著回房間,一雙腿在門口一晃,門就重重地甩上了,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痕。

和我一樣,白知秋是附在別人身上的,要是死在這個時代他就再也回不去了。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怕了,站起身砍斷秦夫人頭頂的東西,拖著刀就朝房間奔去。

沖到房門前使勁推門推不動,想撞門肚子又疼,氣得我失去理智,橫著刀就往門上劈。刀刃剛碰到門板,門砰的一下彈開,眼前一陣刺眼的白光溢出。眼睛刺痛,下意識地閉上眼皮。想著白知秋還在危難之中,又咬牙撐開眼睛。

眼前出現了一泓湖水,淺藍中帶碧綠。潭上隱隱結了冰,冰上黏著火紅的葉子,灼熱刺目,分外妖嬈。

細雪紛紛地飄。

湖邊一座白玉臺,一襲白色的身影端坐其中,清雅絕倫。一根白玉發簪斜插入發,青絲滑落於肩頭,被雪白的狐裘襯得烏黑柔順。修長的指尖輕拂蕉葉琴,雅音悠揚,震得湖邊一枝鮮紅寒梅在寥寥青煙中微微顫抖。

阿霖和青涵立侍其後,一人著白衣,一人著綠衣。

不遠處無數金甲神人持械而立,神情肅穆,分明即將開戰的陣勢。

我又進了夢境,在沒做夢的情況下……

此時一陣狂風驟起,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,此外還有陣陣男女吟唱似的音樂聲從頭邊穿來。音調莊嚴,好似頌歌一般神聖,但落進耳朵裏,整個神智都隨之震蕩,心底深處不由自主騰起了一種心戰膽顫的感覺。恐懼,敬畏,不知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其他什麽東西,雙腳發軟。

擡頭看向音樂傳來的方向,看到一群純紫色的孔雀簇擁著一只巨大的黑色鳳凰,緩緩朝這邊滑來。觸目驚心的紅雲,血似的紅色,跟在群鳥身後翻滾著吞噬了天空,將天空分成一紅一白兩個部分。

嘴角帶著淺淺的笑,雨神指尖的速度突然加快,琴聲裏金戈鐵馬,和在天邊傳來的吟唱聲中。雖然柔和,卻隱隱藏在股莫名的力量,與吟唱聲相糾纏,抵消,讓那種令人恐懼的力量小了許多。

群鳥已飛到正當空,血紅正正好把天空分成平均的兩半。

其中兩只紫孔雀輕盈地飄下,落地變成兩名俊俏的紫衣少年,沖雨神作了一揖。身上再紫光一現,身形遽變,一人化成了一架孔雀首貴妃椅,一人化成了一張孔雀紋矮桌。

“啾——”

鳳凰聲啼,清脆悠長,天地一震。

翅膀一扇,化成如煙黑紗和金色絲絳,雲一樣上下翻飛。

金色鳳冠閃閃發光,散發著威儀天下的氣勢。

完美無瑕的五官無限風流。

若仙般飄上白玉臺,慵懶地倚在孔雀首貴妃椅上。長袖一揚,黑袍翻飛,纖纖素手扶著孔雀首,腳自在地蜷縮,黑雲似的衣袍繾綣一地。

絕美,集天地之精華,汲日月之靈氣。窒息的誘惑,令人心神蕩漾。

眼中水波般的光芒如月華一般剔透幹凈,安靜的望著雨神,朱唇輕啟:“赤將,這次你釀了什麽酒?”

琴弦輕撥,矮桌上白光一閃,出現一只高腳水晶杯,杯中盛著碧玉般的液體,液體中銀光點點,浩瀚如星海。嘴角輕揚:“碧仙,九十九年月華與昆侖山山頂三千年開五朵雪蓮釀制,璩,你又釀了什麽酒?”

玉似的小指一點,矮桌上出現了另一個水晶高腳杯,裏面盛著紫羅蘭色液體,液體中金光點點,耀眼如日光:“曜魔,十八層魔域地底寒冰化水,極夜之地萬年月曇釀制。”

“這樣……”雨神端起那杯曜魔,“不知是你的酒誘我墜魔,還是我的酒引你升神。”

臉上綻開淡笑,猶如日光斜射入昆侖山的萬年寒冰,拈起碧仙:“赤將子輿,為何你不生而為魔?”

“璩鳯,為何你不生而為神?”

相視一笑,仰頭而飲,然後把杯子往後一扔,同時朗笑出聲。

“平手。下次品酒,恐又得等萬年。” 璩鳯道。

雨神笑得更歡:“九霄上下,赤將子輿唯引璩鳯一人為知音。為知音等萬年,值得。”

手撐下巴,玉指輕點太陽穴:“神魔之戰,總讓你我煩腦。鬥酒分不分勝負,我們唯有戰一場。”

“那是自然,否則魔皇天帝會以為你我忤逆。”

“喝得不盡興,”黑袍騰空而起,瞬間化黑色金紋勁裝。身下貴妃榻亦一起騰空,金光一化,變成一把黃金長槍,槍身裹著熊熊烈焰。抓槍在手,懸浮在半空,英姿颯爽,“我們便來打個小賭,此戰誰輸,就去渡一次人間劫。”

“有意思,”白袍騰空,化成白色銀紋勁裝。身後的青涵緊隨其後,綠光一閃成一把碧玉刀,刀身裹著雪霧似的薄煙。拿刀在手,身形一晃朝璩鳯襲去,“那便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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